瀝源邨的面

瀝源邨的這碗面,并不容易吃。

要知道在香港,可以稱得上偉大發明的,應該是 “粥、粉、面 ”。隨處可見的粥粉面檔,形成了香港市民文化最鮮明的招牌,隨便一個游客,都能列出一張粥粉面單來:生記、陳勤記、正斗、何洪記……現在游客生意多了,有些老字號的分號遍地生花還一路北上開花結果,但瀝源邨的面,全港九新界,獨此一碗,仿佛考驗誠意一般,非得長途跋涉到了香港沙田的瀝源邨,才得以一試。


這家深藏在屋邨之內的面檔“盛記”,已然是瀝源邨的象征,從保安到偶遇的大嬸,都能指出條明路來。

有人愿意將它看作香港精神的化身,是因為它今日的存在是過去弱勢民眾集體抗爭強勢地產開發商下得到的令人振奮的結果,盡管為了這個結果,盛記話事人B哥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打通了六個鋪面,變相增加了租金壓力,不得不將原來單純的面檔生意變成了日間茶餐廳與面店、夜市經營火鍋、年節銷售盆菜的混合式經營方式。


這是一種植根于香港看似淡漠的商業社會下濃厚的人情味,那種“愛護集體記憶”的懷舊情懷一旦點燃,就能以星星之火燎起整片平原,“蘭芳園”如是,“天星小輪”如是,“盛記”也無法跳離這個框架。其實五十年前,當盛記在沙田舊墟開業的時候,不過是荒蕪人煙的城郊一處普通面檔而已,如果不是商業地產入駐屋邨,一眾街坊聯名上書,這座面檔也不會如此聲名大振。


我的意思是,這場聯名著實為盛記的名聲錦上添花,就算是如此,它也沒有因為名聲而變質。我只想吃凈牛腩,伙計勸我:“你就一個人,凈牛腩很大一份,又貴,吃不完劃不來的。不如要牛腩粉啊,價格便宜得多呢。”聽到這句話,我很慶幸這個面檔在 2009年拒絕被城市發展所同化,選擇了抗爭而非順應。當連鎖餐廳蠶食著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時,這些扛著獨立大旗的小店面或許將成為本土文化的橋頭堡。


這件事為單純的面檔加入了不少人文關懷,而這樣的關懷總能觸及人心最柔軟的部分,于是這種帶有保護文化的訴求有了具體的道德意義,所追求的,已經不是自身的生存空間,而升華到了精神層面,所有在城市發展中不斷失去的自我,仿佛能在這樣的道德需求中一次得到滿足,那些放聲大喊著“文明碾碎文化”的香港之歌們如《喜帖街》也終是在漸漸低落的副歌里劃出遺憾的尾音。


波折后存活下來的“盛記”也給予屋邨的老街坊極大的回報——逢農歷十六給長者派面曰“敬老日”,正是這一點,讓人好感大增。當然,我不是要指摘“盛記”,因為我也實在愛極這里的牛腩粉。盡管 B哥已經是媒體之友訪問不斷,但他仍然堅持每天親手炮制牛腩。香料落足,煲的時間又夠鐘,湯頭濃郁,腩筋恰到好處,不會爛到垮了口感,也不會久嚼不爛。


只是這面,終究成了配角,生存的壓力逼著面檔只能走向多元化,而用各種廢舊材料拼湊出的店內裝飾更像是香港平民藝術的頭腦風暴,除了早午晚市提供不同食物,有時還提供租場服務搞專場活動,甚至還有來拍婚紗照的。輪胎、鐵藝、玻璃瓶搭配中式八仙桌椅,有點跳脫的后現代感覺,明明只是一家面檔,但又恍惚覺得,這不僅僅只是面檔 。